赵丽宏：遗忘的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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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丽红：被遗忘的碎片

之一

忘了，这是人的本性吗？

没多久，但它变成了遥远的上古时代，一个无法预测的幻象。由于重建了新的建筑物，曾经被大火摧毁的遗迹被遗忘了，大火把记忆的仓库留在了很远的地方。他们变成了美丽的轻烟。鲁曼以各种方式在空中飞舞，成为一个令人愉悦的精灵...这不是童话，而是事实。科学家们说，世界上最复杂，最强大的是人的心灵。疑。

你忘记了什么？这是一个荒谬的时代，一系列荒诞的故事，以及一种非理性的声音。

是历史。如何忘记历史！当然，历史是人类文明延续的基础。谁敢破坏这个基础？

但是，并非所有历史都需要被记住。可以在石头上刻下一些历史，让它们与岁月，世界以及人类的骄傲和荣耀共存，以便子孙后代能够读懂这些金字并为自己的土地和祖先感到自豪。有些历史不需要沉思，因为...因为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这些历史不是光荣的，它们不能安慰或启发后来者，与其重新审视，不如回顾，而不是回望，更好。期待而不是清楚地说出一年的耻辱和痛苦，最好唱几首流行歌曲，歌词优美而含糊，使人放松而美丽。沉重和阴郁的日子已经过去，我们不再需要沉重和阴郁的！

这是忘记的原因吗？对于那些疯狂，虚弱和迷信的人，对于那些受到侮辱，扭曲和伤害的人来说，忘记真的是一种良药吗？

不幸的是，忘记只是一种幻想。历史已经在广阔的土地上留下了足迹。无论脚印是深还是浅，笔直或弯曲，任何人都无法消除或改变其形状。多年的风，尘，霜和雪可以遮盖住它们一段时间，但它们仍以其固有形式存在。历史就像是从窑里出来的瓷器一样，它是在火的折磨中成型的。您可以将其分解，如果您将其还原，则看起来仍然像发行时一样。

历史已经结束，但是它们是制造“现在”一杯葡萄酒（或苦葡萄酒）的原材料。没有历史，就不会有“现在”，当然也就不会有未来。

掩耳的铃贼以为他偷了那只亮铃。众所周知，铃声永远不会保持沉默。当他试图将铃铛滑入口袋时，清脆的铃铛已经随风吹过整个广阔的世界……这与30年前在中国发生的“文化大革命”有关。

“文化大革命”一词对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充满了苦涩的含义。这个词与老人的恐慌和痛苦，年轻人的激动与困惑，孩子们的恐惧与困惑都有关。尽管这个词几乎已经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但是却被某些人“遗忘”了。 （我在这里使用引号是因为我不相信它们会真正忘记。如果您没有患有健忘症或痴呆症，那么那个时代将永远不会消失。）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图书馆里有许多令人恐惧的事情场景与那个时代有关。闭上眼睛，静静地思考。这些镜头将一一出现在我的眼前。三十年后，它们仍然像昨天一样清澈，有烈火和冰冷……镜头一：上海大街。来自北京的几个“红卫兵”包围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们用一条皮带殴打了一个据说是“反革命”的老人。三，四根铜制宽皮带打在老人的头上，一个又一个地面对。老人的血液在流血，他求救。 “红卫兵”的战斗越来越激烈，直到他们把老人撞倒……第二枪：:叫的卡车载着一辆载人的汽车，停在居民楼前。戴着“叛军”臂章的人跳下车，蜂拥而入。门内有人喊道：“你在做什么，我不认识你！”赶到的人回答：“不管你是否知道，像你这样的人都可以来洗劫他们的房屋！”声音，书籍，衣服，床上用品，盒子，瓷器，家具被扔出门窗并装上卡车……第三枪：在一个夏日夜晚，白炽灯被拉到路边，锣声响了。罢工，人群拥挤，享受浓荫。一名中年妇女被从路边的一栋建筑中推出。几个健壮的男人将她的手向后退，一只鹰像电鸡一样将她握在电灯下。大家伙以“压抑”和“批评臭味”的口号，将她的头推到地上一会儿，然后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脸来向公众展示。在灯光下，我看到一张苍白但坚定的面孔。大个子命令她“认罪”，她默默地回答。她的沉默使大个子感到as愧。其中一个拿出一把剪刀，并用熟练的技术在公共场合剪掉了一半的头发。在黄灯下，突然出现一个黑白的“阴阳头”。人群中有人大喊：“切得好！” ...镜头4：街上熊熊大火。火烧了很多东西，它们也很混杂。那里有书籍，绘画，佛像和圣像，西服，礼服和普通话以及尖头皮鞋……这些东西是从市民的住所中复制出来的，有一些街上的行人被强行带走，有的人自愿搬出他们的住所。房屋并将它们扔进火中。男女老少在篝火旁欢呼，篝火使他们激动的脸变红了……镜头5：道路上挤满了人，看着游行队伍。电力公司用于修理电线的红色紧急维修工具。行人是副市长。他站在高高的电梯平台上，胸前有一个沉重的木牌。木牌说他被殴打了。大红十字会的名称。这种姿势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被绑架到死刑现场...这个名字是每个人都熟悉的。如果您过去曾听过这个名字，那么每个人都会感到敬畏。普通人也很难见到他，但此刻，他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公众面前。抬头看着活跃的人群，有些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其他人则高兴地说道：“嘿，他们今天也有！”大多数人的眼睛表现出好奇和麻木。

镜头6：一个年轻人从建筑物跳下自杀身亡。没有人来收集他的尸体，但是有人用一张大字招贴遮住了他。它上面的黑色大墨水并不干：“您将死于人民，您将死！”交通……......如此混乱而血腥的场面现在看来简直荒谬。但是这些绝不是我的创造和想象，而是当时的现实。这些镜头背后的含义并不是那么简单。在政客和普通百姓眼中，他们反映的颜色可能有所不同，但可能没有异议。这是对正常秩序的破坏。 。这种破坏的渠道是无数人失去理智的情感发泄。这场可怕的运动被称为“文化革命”。实际上，它所涉及的远不止“文化”，所涉及的远不止文化人。这是一场“大革命”，破坏了正常的生活秩序，破坏了健康的道德规范，践踏了人性。它的破坏性触角无处不在，并且以各种可能的方式出现。

许多年轻人曾经问我：“您在《岛民笔记》中写的故事是真的吗？”我告诉他们这是真的。他们点点头，但他们的眼睛仍然迷茫。他们感到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令人难以置信和难以想象。实际上，对于我们这些在这里的人来说，有些事情同样令人难以置信。在那个疯狂，喧闹和动荡的时代，我们的理智在哪里？我们的仁慈和优雅，同情心和正义感在哪里？我们的耻辱在哪里？邪恶和丑陋突然变得如此强大，而善良与美丽突然显得如此脆弱！前者咆哮而猖ramp，后者被残酷地拖走了。这种不平衡的原因是什么？

我用了很多问号来装饰我的文章，但是我无法一一解读它们。我认为，即使在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30年，在中国人面前展示这些问号并让它们进行反思和破译可能不是一件坏事。三十年，在漫长的历史之河中只是片刻！当那些问号不再是问题时，也就是说，当后代清楚地揭示和记住历史的真相时，如果这辆古老的中国汽车想要再次载着镜子般的中国人，那可能很难。

三

在那个时代，摧毁灵魂和摧毁美丽的过程变得极为短暂和简单。一夜之间，黑色将变成白色，纯净将变得肮脏，同一张面孔将反映出完全不同的两个灵魂。您无法解释为什么如此突然和如此不合理地发生了这种变化。

这是我小时候的秘密。

我曾经跟随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带着一个年轻人的害羞和朦胧的感觉。在我看来，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正，最安静的女孩。我偷偷观察了她的表情，留意了她的衣服，看着她在背后走着，听着她的声音……在她里面，我看不到任何缺点，好像她是完美的化身。她不刺眼，眉毛干净，梳理漂亮的短发，穿着整洁。夏季，她总是穿着白色连衣裙，上面有黑色斑点，并且手里经常拿着一本书。与人交谈时，她的声音总是柔和的，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她的美丽不仅在于她的外表，还在于她的举止。有一次，她和几个女友在一所小学的入口处为孩子们剪了指甲。孩子们赶紧去找她。她微笑着，轻轻握住孩子们的手，并用指甲刀仔细修剪。他们的小指甲。那时，我真的很想收缩几年，成为这类孩子中的一员，这样我也可以伸出手，将手放在她温柔的抓握中……我的内心一无所有。人们知道我什至没有机会对她说一句话。只是在梦中，我毫不考虑地遇到了她，握着她的手与她交谈，这些都是一些温暖而美好的梦。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有一天，当我在街上看到她的时候，我看到她穿着时髦的草绿色军服，头上戴着军帽，手臂上戴着红色臂章。她走路的方式也改变了。台阶更大，更重，手臂的摆动被夸大，眼睛变得刺穿。她抬起头高着头走在我的面前，神情沮丧。这使她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我很失望。但是，还有更多令人失望的事情要发生。有一次，一群“叛军”来模仿我邻居的一个住所，而正是她领导了这支队伍。我是人群中的观众，看着热闹的场面。这次洗劫房子彻底改变了我的印象。这房子被一对老夫妻洗劫了。这位老人以前经营过一家工厂，已经在家退休。面对这两个惊慌失措的老人，她皱了皱眉，以八度音调喊着，挥舞着手臂率先喊着“ Down ...”，“坦率地解释”，“如果你不投降，你会杀了他”。像这样的口号，她敏锐而尖锐的声音震撼了石库门大楼的木质结构，两个老人惊恐地颤抖。在此刻消失之前，她脸上可以看到的宁静和柔软。一个像白云一样温柔的女孩突然变成了可怕的sh。那天，她和她的“战友”颠倒砸碎了老人的房子。仅仅挖掘箱子和橱柜是不够的。他们迫不及待地挖地面，从中午到天黑才麻烦。也许复制的“奖杯”太少了，他们又开始批评老人。他们可能还有些疲倦，他们的叫喊声比以前低。他们请老人解释是否藏有武器和“更衣帐篷”。老人被吓坏了，焦虑不安，流泪并试图否认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将永远不会忘记她冷冷地凝视着老人，咬紧牙关说：“你认为眼泪可以赎回你的罪过吗？你认为眼泪可以使我们放手吗？在做梦！”之后，她从后面抬起脚，猛烈踢了一下老人的脚。胖老头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老人大汗淋漓，哭泣着，一次又一次地“取悦”，一次又一次地乞求，但是他们没有让他离开而没有表现出“叛军”的期望。最终，“叛军”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大声喊着“抚摸灵魂”，于是他们ed手殴打了老人。指挥这一批评的女主人公从容地看着她面前发生的战斗，突然大喊：“停！”我大喜过望，以为她是感动内心的那一位。她从桌子上捡起一个陶罐，并把它砸在了老人的面前。陶罐因车祸摔成碎片。老人被吓了一跳，所有的围观者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让我给你最后五秒钟！如果你不告诉我真相，”她镇定地踢着老人面前的陶罐碎片，平静地说道，“告诉你跪在这些碎片上！”在五秒钟之内，这位老人当然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了。因此，在她的指挥下，几名叛乱者真正地使瘫痪的老人立足，迫使他跪在那堆尖锐的陶器上。老人穿着短裤，陶器的碎片刺破了膝盖，鲜血流淌在地上，悲惨的哭声在夜空中回荡了很长时间……我怎么能忘记这种景象。这位丑陋，凶猛和残酷的女人怎么能与过去的温柔优雅的形象联系起来。从那一刻起，我迷恋的那个美丽而安静的女孩在我心中永远死了。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中，我秘密地问自己：她为什么变得这样？为什么？谁杀了她？是谁呀？

正是那个非理性谋杀的疯狂时代谋杀了她。被谋杀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无数代人。有些人的生命和生命被谋杀，有些人的灵魂被谋杀。相反，那些灵魂被谋杀的人则更加恐怖和悲伤。当谋杀生命和生命时，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对灵魂的谋杀却使一些正常的好人变成了与外星人战斗。没有人能预知这些扭曲的灵魂将创造出什么可怕的新把戏。 。

我从小就想到一个伴侣。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很聪明的男孩。我们之间纯洁的友谊。我们曾经一起出去玩，一起放风筝，玩带有弹弓的麻雀，以及在乡下河里钓鱼和捉蟹。从他的弹弓发射的子弹几乎击中了一百个，屋顶和灌木丛中的大多数麻雀都无法逃脱他的子弹。由于这种绝技，他受到朋友们的尊敬。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一天，我在久违后与他团聚。他出生于“红色五人”家庭，他当然是一个非常时髦的“红色后卫”。但是我只是一个“失控”，没有资格成为“革命”。当我看到一个出色的童年伴侣时，我自然会感到自卑，但他并没有歧视我。他拍我的肩膀，和以往一样深情。我很感动，觉得此时此刻的友谊多么宝贵。但是，正是这次会议破坏了我与他的友谊。

那天，我和他一起在街上散步，他广泛地谈论了他的经验和知识。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停了下来。我跟随他的视线，看到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在不远的街道上扫地。

“看见那个光头，”他狡猾地笑着，“是个牛鬼。”那时，您会看到这样的“牛鬼和蛇神”因扫地而受到惩罚，其中一些人的名字在胸前。带有大红色“ X”的木牌。这位秃头的中年男子虽然未在他的身体上列出，但显然属于这类“有问题”的人。我的童年朋友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了一段时间，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个小的弹弓。这把弹弓不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的玩具，但他实际上是随身携带的。 “您正在等待一场精彩的表演！”在令我惊讶之前，他已经将一个小钢球放入弹弓，然后稍稍对准目标，并用“砰”声将钢球弹出。我看到正在扫地的中年男子突然摔下扫帚，捂住头，痛苦地跳了起来。那时他的“打球技巧”并没有降低，钢球不偏不倚，射中了中年男子的光头！中年男子转过头看着我们。在他的眼中，我发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恨。我旁边的“魔术子弹”可能也发现了它。

“你过来！”他收起弹弓，向抬头的中年男子大喊。

中年男子从地上拿起扫帚，茫然地站着，茫然不知所措。

“嘿，你聋了吗？过来！”他再次大喊。

中年男人缓缓走向我们。我惊恐地轻声问他：“你怎么能做到！你还想要什么？”他笑着说：“这是鬼怪，你为什么同情他？”中年男子讲话时走了。当他来找我们时，他的头在流血。一言不发，“智能子弹”打了他一巴掌。在中年男子的脸上出现了五个红色的手指印。他呆滞的表情看着“聪明的子弹”，毫不奇怪，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似乎准备忍受一切。这时，一群孩子聚集在一起，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街上的景象。一个小男孩说：“这是一个怪物，让他学习如何吠！” “是的，学习如何吠叫，学习如何吠叫！”其他孩子也效仿。

“您听说过，这位年轻的革命者希望您学习如何吠叫狗！” “神丹首”吓坏了。

这位中年男子仍然显得愚蠢，没有任何反应。 “飞溅手”挥了挥巴掌，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尖叫，不要自找麻烦！”我脸上发烫。那两个巴掌好像打在我脸上。中年男人看了我一眼，这让我感到寒冷。

“尖叫！快点！” “不要打电话杀死你！”孩子们从地上捡垃圾扔到他和他的脸上时大喊。

我受不了了，我安静地离开了。我没有跟那个童年伴侣说再见，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事实上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像那个曾经美丽纯洁的女孩一样，我童年时代的这个朋友也死在了我的心上。我无法让他复活。但是，街上发生的一幕总是刻在我的心中。三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我仍然感到ham愧。面对如此残酷的行为，我将成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在那个时代，在中国有多少观众像我一样？耻辱这个词似乎已从字典中消失了。当我回想起这一幕时，让我最激动的是孩子们的表情和他们的喊叫声。如果说灵魂的毁灭，那么比污染和毒害天真的童心更可怕！将婴儿扔进一包狼。如果狼不吃掉它，那么他将与狼一起长大，并被狼的所有习性所污染。他可能会变成狼，ling叫和自相残杀。在那个时代创造了多少个“狼孩子”？幸运的是，毕竟在这个世界上，a狼不可能永远统治。

这样的故事在当时只能算是一件小事。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无数这样的“小事”发生在城市和国家的每个角落。这样的“小事”的聚集是灾难的泛滥。在那个时代，以这种方式充分煽动和发掘了人性中的邪恶，在这方面人类的想象力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这是新中国的巨大悲伤。

我常常想知道，人性的这些残酷和丑陋是自然的还是由环境污染引起的？也许两者都有。一旦环境为人性的残酷和丑陋提供了土壤，它们就会从地下爆发并泛滥成灾。我们的古代土地上还剩下多少这种土壤？

四

有人将“文化大革命”比喻为洪水。由于洪水泛滥，个人几乎很难采取任何行动。与洪流一起，您必须移动而不移动。整个世界都是巨大的斜坡。成千上万的支流汇聚在这个大坡度上，陷数千英里，势不可挡。即使您有勇气逆流而下，在如此陡峭的山坡上，在如此洪流中，您也只能被淹没并冲走。但是，嘈杂的洪流中那些坚不可摧的水滴所溅起的浪花仍然让人眼前一亮。时至今日，它们仍然清晰地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我仍然记得音乐人何璐婷坚定不移的表情和声音。在批评他的会议上，他摆脱了束缚，举起了顽固的头，大声与令人难以置信的“叛乱分子”发生冲突。尽管他的声音很快被咆哮的口号淹没，但那就像锐利的闪电穿透了黑暗的夜空。这种闪电将冻结在人们的心中，照亮笼罩在阴暗曲折中的人生道路。

有时候，男人是世界上最强的生命。他可以度过九个人的生命，走过甚至爬上人类难以生存的艰难境地，因为他内心有崇高的目标，并且他认为自己可以而且必须实现这一目标。这个目标成为他心灵的指引光，一种无穷的力量可以为他提供不竭的能量。就像杰克·伦敦的小说《爱情生活》中的淘金者一样，为了生存，他可以以超人的毅力经受住如此多的困难和障碍，因为“生命”的希望从未从他的视野中消失。然而，在“文化大革命”中，尽管这种尊严是如此可怜，但许多人的目标不是生存而是维护他们的尊严。一旦这个目标被摧毁，他将陷入一个可怕的困境，他的精神可能崩溃。在这个时候，人们已经成为世界上最脆弱的生活。

这种人的力量和脆弱性，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看到了很多。

在中学里，有一位受人尊敬的中年女老师。她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但似乎有一种吸引人的磁性。她穿着简单的衣服，但她的身体无处不在。走路，说话，看着别人，她端庄的发型都显示出内心的平静。她不笑，但善待他人。对于来借书的同学，她会温柔地看着你，轻声问你几句话，然后用最简洁的词向您介绍一两本好书。在这所学校，她的地位微不足道。有或没有她，都不会影响学校的运作。她似乎什么也没要。她几乎对当时的所有方式都不感兴趣，只是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等待学生借书。能够向学生推荐图书馆中的好书是她最大的荣幸。除了为图书馆购买书籍外，她从不提出任何非歧视性要求，也没有对他人说任何不好的话。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高贵气质使很多女孩为之倾倒，许多人偷偷模仿她的衣服甚至举止……“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校里有人张贴她的海报，说她是“孝顺”。资产阶级的孙子”，“隐藏的反革命分子”，“使学生下毒的阴谋家”……那顶可怕的帽子像雪花一样落在她的头上。奇怪的是，当其他评论家整日惊慌时，她显得很安静，仍穿着便衣上班，当她走过图书馆入口处的大字招贴时，她看上去并没有侧身，就像之前。 。一群反叛的“红卫兵”非常生气：她是什么，敢于这么骄傲！叫她扫垃圾，洗厕所！她拿着扫帚和拖把成为校园的清洁工。她辞职了，默默地打扫地板，打扫厕所，在校园里扫扫成堆的五彩纸屑和树叶，然后打扫厕所。在平静的空气中，她仍然看不见沮丧和惊慌，甚至没有悲伤。 “红卫兵”更是生气。在一次批评会上，他们用剪刀剪了她一个“阴阳头”。 “红卫兵”在公共场合用剪刀剪掉了一半的头发，然后大喊：“看看你还能露面吗？”第二天，她穿着整齐的衣服上班。人们发现，她将未剪的一半头发梳理到另一侧，这自然掩盖了她的“阴阳头”。她的表情像以前一样镇定自若，对沉默却有些不屈不挠和自豪。她的样子使几个“红卫兵”珍惜她的牙齿。他们讨论了如何彻底消除她的“自大的反革命自大”。一天，当她扫地时，几个“红卫兵”突然冲向她。首先，他们将他们殴打并用剪刀剪掉她另一半的头发。最终，他们诉诸了最新的“把戏”：一个大桶越来越厚。墨迹发臭，从头到脚倾泻着她的头和脸……这位变成了“黑人”的女老师在校园里尖叫，这是她一生中从未做过的。 “红卫兵”实现了他们的目标，她的自尊心被彻底摧毁。第二天，她没有来，她永远消失了，没人知道她要去哪里。

这是一个奇怪的时刻。一方面，一些令人敬佩的人被蒙上了最神秘的面纱。另一方面，大多数人不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隐私。似乎所有隐私都与“黑暗”，“反应”有关，并且“黄色”和“资产阶级”联系在一起。隐私的披露和暴露使无数人失去了作为正常人的尊严，结果发生了许多悲剧。

这种故事当时很容易理解。

在我当时学习的中学里，一位受人尊敬的政治老师的眼睛明亮而清晰。上课时，他的眼睛伴随着他幽默而生动的对话使学生着迷。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也成为批评的对象。他的一些私人信件突然以大字符海报的形式在校园内发布。这些信件包含了他与一位女老师的关系的内容。这样的字母对于现代人来说似乎很常见，但在当时并不微不足道。老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流氓”，无法再抬头了。他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在遇见所有人时低下头，眼睛变得昏暗。后来他从这所学校转学，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我的记忆中，他明亮明亮的眼睛与后来昏暗而冷漠的眼睛交织在一起，成为痛苦和悲伤的象征。

还有更荒谬和可怕的事情。

在一所重点中学，一个女学生的日记张贴在大人物海报栏上。在日记中，真实记录了女孩对生活和社会的看法，当她与男同学互动时，也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这是一部纯私人日记，是一个小女孩的纯净而纯真的精神世界，她对自己的灵魂的own悔，以及她的秘密。当她的日记“出版”时，它被标记为“黄色日记”。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读，笑和批评她的日记。这样的公开侮辱对一个没有卷入世界的女孩意味着什么？青春的花瓣被残酷地摔倒在地，刚刚展现出来的生活画面上洒满了耀眼的污垢。她不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因此感到无耻，于是她独自走到高层建筑的顶部，闭上了流下眼泪的眼睛，跳下了......那些生活得很好的人，为什么要打坚硬的花岗岩和水泥与脆弱的大脑和身体？当时有人说自己是胆小鬼，是不敢面对现实，逃避内的胆小鬼。现在，有人说他们是勇敢的人，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来抗议迫害。没有人可以简单地评论他们的死因，但是有一件事情是不能否认的。当时，他们的鲜血震惊了许多人的心。在被震惊之后，这些内心将有很长的疑问。

我想不起那些自杀的人。几年前去北京时，我独自走到太平湖的边缘。这是一个小型人工湖，但淹没了中国最伟大的作家老舍。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一个晚上，被全身殴打的老舍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整夜整夜呆呆地面对平静的水面，最后跳入反映星星的湖中和月亮。他是一个乐观的人，对生活和生活充满兴趣和热爱的人，每个人都能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这一点。但是，他不想再生活了。

　　我想，人类文明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应该是对人的珍惜，对生命的珍惜。如果连这点都没有，人类的文明便失去了赖以存在的基础。

五人制

这是什么？

　　当时，有一个奇怪的矛盾现象。一方面，号召人们蔑视权威，打倒权威，不管是政治上的权威，还是学术上的权威，通统都要打倒，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一方面，舆论却同时铺天盖地地宣传着权威，命令人们"绝对服从"，"无限忠于"，"誓死扞卫"。一方面，舆论铺天盖地宣扬着无神论，所有与"神"和"上帝"有关的事物都被送上了审判台，被扫进了垃圾堆。那时侯，几乎中国所有的寺庙和教堂都受到了"革命"的扫帚的扫荡，千百年前的古老佛像被人套上了绳索拉倒在地，教堂里的圣像被砸得稀烂，最有意思的是上海徐家汇天主堂上的两个尖顶，竟然也被"破字当头"的造反者们削平了。几乎在这同时，北京的"红卫兵"正在砸毁可以被砸的一切代表"封建"和"资产阶级"的牌楼和建筑。如果不加限制，他们也可能把故宫和颐和园夷为平地。全国各地，到处是叮叮当当的打砸之声，一座"千佛山"，一夜之间可以被砸得变成"无佛山"，而这样的千年古佛，如果是现在，被盗走一尊，就可以是轰动全国的"大案要案"。当时，举着"造反"和"革命"大旗的人们，手起锤落时决不会有半点犹豫。没有人会面对着这些古佛想到艺术和文化，它们只能代表落后、迷信和反动的偶像，必须铲除干净。然而，于此同步的是，一种比传统意义上的"上帝"和"神"更为高大神圣的"伟人"，一种比"上帝"还要上帝，比"神"还要神的偶像，正君临中国的大地。

　　我们都无数次高呼过"万岁"和"万寿无疆"，无数次"早请示"、"晚汇报"、无数次为一句"最新指示"的发表而彻夜欢庆，无数次高举着红色的语录走向街头……而这一切，就是当年中国人狂热和激情的源泉！

这是为什么？

　　回顾一下个人在"文革"中的处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人说，在"文革"中，没有个人意志，只有服从，只有紧跟，只有随大流。这其实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每个人，在那个时代，都会有他的经历和体会。在这场"革命"中，有的人专门整人，有的人被人整，有的人既整人又被人整，有的人为了不被人整而拼命去整人……这样的角色，我们没有少见。然而更多的人，是做看客。

　　是的，我无法忘记那些凶暴的喧嚣和专横的行为，无法忘记那个年代丧失人性的种种惨状。我更加无法忘记的，是面对着粗暴和残忍时那些麻木的目光，那些看客们的目光，而看客的数量，是如此众多。看客的围观，犹如观众看戏，有人看，演戏的人在台上就会愈加亢奋。而看客们的参观，使行凶者更加兴致勃勃，更加肆无忌惮。看客，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帮凶。

　　为什么有那么多麻木的看客？麻木又是怎样造成的？

　　在"文革"中，大多数人都做过看客。看客的心情和反应也是各种各样的，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痛心疾首，有的人摇头叹息，有的人无动于衷。看得多了，那些痛心疾首的，也许就会轻轻叹息一声了事，那些摇头叹息的，也就渐渐变得无动于衷，而那些无动于衷的，就只剩下麻木了，麻木地听，麻木地看，麻木地做一切事情。依次类推，麻木的人群便越来越众多。这样的说法，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但是不无道理。对于一个民族来说，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

　　在那个时代，我也是看客中的一个，一个年轻的看客，一个困惑而又无奈的看客。面对暴行，面对疯狂的人群，面对焚烧珍宝的火光，我愤怒过，也困惑过，看得多了，竟也渐渐不以为怪，至多竭力躲避而已。开始的时侯，也许在心里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是非和价值的尺度，到后来，一切都麻木了。麻木的根源是什么？是人性标准的丧失，是同情和怜悯心的消隐，是自我保护意识的无限制膨胀。

　　一个民族，如果是麻木的一群，是没有独立思想和见解的一群，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当然不是！

　　我想起一个南美洲的神父，他年轻时曾经是一个法西斯的信徒，后来却成了一个以揭露残暴、阻止暴力为终身目标的和平斗士。记者采访他时，问起他年轻时的那段法西斯情节，他毫不隐晦。他说：是的，我曾经信奉过法西斯主义，但我后来发现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也看到了法西斯分子对人类干了些什么。我醒悟了，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如果需要，我可以一千遍一万遍地向人们回顾我当年的错误和耻辱，我会用我的经历告诉人们，法西斯是多么可怕，你们千万不要再让这魔鬼重新降临到我们的生活中来！我还要告诉人们的是，在很多人的灵魂深处，依然埋藏着法西斯的胚芽，一旦有气候，这些胚芽还会钻出地面！

　　对"文革"态度，有些人真应该学一学这位心怀坦荡的神父。知错，知耻，然后才可能勇敢地面对现实，面对未来。"文革"这样一场规模巨大、失去理智、践踏人性的荒诞"革命"，为什么能在古老而又辽阔的中国轰轰烈烈地蔓延？因为很多人的灵魂深处，埋藏着非人性的可怕胚芽！谁能说，这些可怕的胚芽，已经从中国人的灵魂深处根除了呢？

　　中国人曾从迷信神灵的时代，回到了无神的时代，又从无神的时代，进入把人变成神的时代。现在怎么样？有人说，云游在外的八方神灵现在又纷纷回来了。只是他们穿上了现代的时装。此说有点幽默，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但是对世人不无警示。

　　去年，我的一个远方亲戚，一个憨厚朴实的工人，他来看我时，很自豪地告诉我，他在练一种功，照他的说法，他练的这种功可以使他超越现实，进入神仙的境界。说起创立这种功法的那位"大师"，他的表情中充满了虔诚和崇敬。他深信不疑，这位"大师"，是上帝派到人间传播真理和福音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所信仰的这种功法，也没有听说过他所崇拜的那个"大师"。对我的孤陋寡闻，他感到惊奇。他很遗憾地说："可惜我不能辞职，否则，我真想跟他一起云游天下去布道，去传播我们的理想。"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这样的盲从和宗教激情，使我感到似曾相识。在中国，时下还有多少这样广纳信徒的"大师"呢？如果我们整个民族都被这种盲从的激情笼罩，又会发生什么？

　　此时此刻，让我们重新来回顾荒诞的"文革"，品味其中的曲折跌宕，对比时代的异同，也许有人会心有共鸣，有人会大吃一惊，更多的人，会对现实中的种种现象产生很多思索。我想，不管这样的回顾反应如何，大概总是好处多于坏处的。

　　六

　　那还是在苏联刚解体之后，有一次接待几个俄罗斯作家。在上海作家协会的东厅，我们交谈得非常融洽。这是几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作家，其中有几位写过很出色的战争题材的小说，他们写的战争，当然是反法西斯的卫国战争。他们也很有兴趣地询问了中国的"文革"。听说我们这些年龄的作家大多写过"文革"题材的作品，有些人因为这些作品成名。一位苏联作家笑着对我说："看来，你们这些作家，应该感谢'文革'，因为，如果没有文革，也就不会有你们的文学作品，也就不会有你们这些作家。是不是这样呢？"我当时心里一震，我们应该感谢"文革"？感谢什么？感谢它扭曲了那么多的灵魂、毁灭了那么人的生活？感谢它给了我们创作的素材？还是感谢它使我们成了名？真是荒唐到了极点。我想了一想，给了他们这样的回答："如果你们这样认为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们这辈作家，应该感谢德国法西斯，如果没有德国军队入侵，没有卫国战争，也就不会有你们这些作家。你们是不是感谢捣毁了你的家园的德国法西斯呢？"苏联作家们愣了一会儿，结果大家都无言地哈哈一笑了之。这笑声里面，内涵很微妙。不过我相信，没有一个苏联作家会对我的提问作肯定的回答。

　　对于人类来说，历史是一面镜子，也是一笔财富。镜子可以照脸，使你的脸面不致被陈旧的污浊覆盖；财富可以成为走向未来的盘缠。历史的内容中，有光荣的胜利，也有耻辱的失败，有欢乐和幸福，也有祸秧和灾难。早已成为历史的"文革"，对于当年的中国人来说，当然是灾祸。对一个民族来说，过去的灾祸，也可能成为财富。因为，经历了这样的灾祸，人们就会记取教训，设法不再让这样的灾祸重新侵袭我们的生活。

　　中国人，珍惜这笔历史的遗产吧！

　　１９９５年１０月于四步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