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九层大楼

　　石铁生：九层楼

石铁生：九层楼

四十多年前，在北京东北角靠近城墙一角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红色的九层楼高的建筑。现在城墙已经消失了，建筑物仍然在那里。九层楼高很不足为奇，现在公寓和饭店的数十层楼到处都是。在山区般的建筑中间，岁月真是残酷无情。那栋建筑已经显得瘦弱，丑陋和老式。很难想象它曾经是骄傲和光荣的。我记得那是1959年，当时我还在小学二年级。就像晨光在天空中升起，站在一个低矮的房间里，四周都是黑暗，明亮，明亮，充满活力。

在它破土动工之前，老师在课堂上为我们描述了它：确实是“楼上楼下的灯光和电话”，里面有煤气，暖气和电梯。住在那里的人不需要自己动手。做饭后，下班后去自助餐厅吃你想吃的东西；在有些俱乐部，人们可以休息时下棋，打牌和锻炼身体；还有一个放映厅，每晚都有电影，只是看而已。有图书馆，公共浴池，医疗站，小卖部……总之，建筑物是一个社会，是理想社会的缩影或模型。那里的人们彼此之间没有区别，他们是同一个大家庭，可以说他们几乎进入了共产主义。慢慢地，那里的人停止赚钱了。为什么？这毫无用处。想一想。肚子饿的时候，可以去自助餐厅吃饭。天气冷时，有人会准备好您的衣服并将其发送给您。所有日常用品都一样-您需要吗？好吧，伸出手握住它。不必担心谁会拿更多。为什么要使用更多？卖掉它？不能接受，哪个傻瓜愿意买你？那时，每个人都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您不必担心其他事情。这个国家为您想到了它，比您想的要周到。想想看，钱有什么用？擦屁股太难了！是的，是的，我们都出生于美好的时光，我们都住在这样的建筑物中。从现在开始，这样的建筑物将一栋又一栋，更高，更大，更雄伟。对于我们中那些幸运的人来说，那样的生活并不遥远，而这种日子就在我们眼前……老师高兴地说，多余的唾液堆积在嘴角。我们睁开眼睛，尽管兴奋，却鼓掌称赞，发自内心的祝贺，并问我们这次是怎么来的？

我和几个同学经常爬到城墙看，朝着即将建起的建筑物的方向看。

城墙被打破，有时倒塌。我听说坍塌的城市砖瓦和黄土杀死了人。父母坚决禁止我们去那里。但是我们仍然秘密地去了，不仅去看建筑物，而且主要是去玩。城墙到处都是孔。我不知道是人挖的还是被雨水冲刷的。有很多孔，其中一些很大。我走进去，在冬天的中间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到达了城墙的顶部，到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这里没有草，洞穴的入口自然很隐蔽。每个人都想到了隧道战。他们说，如果日本魔鬼回来，他们将带领女孩来到这里，“砰，砰-！”怎么样？

在这栋9层楼高的建筑工地上，发动机昼夜轰鸣，塔吊的长臂慢慢转动，指挥哨不断发出哔哔声。我们坐在草地上，看着，猜猜俱乐部在哪里，图书馆在哪里，饭店在哪里...我不记得谁在谈论公共浴室，说在那里洗了个澡，男人们和女人会一起洗。 “别介意！谁这么说的？” “胡说八道，你不懂公共浴池吗？” “公共浴室有什么问题，公共浴室只是一个浴室，您去过浴室吗？” “哦，你知道吗？公共浴室是公共浴室，而浴室是浴室！” “我不比你更了解？浴室是公共浴室！” “为什么不把它称为浴室，而是公共浴室？”这个问题使另一方感到困惑。每个人也思考了一会儿，想像一下如果男人和女人像这样一起洗会是什么样子。经过一会儿的思考，他们什么也没想到，于是每个人再次向草丛倾斜，看到建筑工地上的推土机像魔鬼的坦克，然后在那儿“乒乓球”射击。驾驶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真的很无聊。有人说，这些“坦克”实际上是很久以前搞砸的。兄弟负责！于是他冲了冲，大喊大叫，冲下了城墙，冲向了建筑工地。

在建筑工地的前面，守卫建筑工地的老人拦住我们：“嘿，这不幸的孩子在哪里？为我停下来！”他们不得不停下来。隧道战争和日本恶魔都被抛在了后面。现在我们要问这座大楼：它什么时候完工？真的有带放映室的俱乐部吗？看电影真的不花钱吗？在公共浴池中，男女是否真的一起洗澡？老人笑了：“美丽的你！” “美丽的你”怎么样？为什么是“美丽的你”？这个问题尚不清楚，有人再次问：那么，在自助餐厅里，你想吃点什么吗？吃炖肉可以吗？没有人说很多吃吗？老人说：“我怕把你吃死！”所有的孩子都笑了，认为这可能不是假的。至于吃饭要停止戏弄！

但是我从来没有进入过那座大楼。只有一栋这样的建筑物被建造并结束。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建筑物是什么样的，是否有俱乐部和放映厅，或者这种天堂般的生活是否真的存在。

这座九层楼的建筑建成后不久，就出现了所谓的“三年困难时期”。 “永远吃炖肉”一词可能被打断了，结果，我不能再吃炖肉了。为什么肉突然消失了？鱼不见了，油不见了，食物越来越少，然后所有食物和衣服都必须凭票供应。每个月都有固定的一天。在固定的位置，人们谨慎而庄严地排队领取各种票证：红，绿，黄，轻薄的邮票纸。收到它的人再次数了数，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喃喃地说，这个月有更多的东西或丢失了。我不记得它们有多少，有多少，但是我开始知道饥饿时发生了什么。饥饿总是在肚子里尖叫，美味的东西不断涌现。饿了就是晚上早点睡觉，把所有可口的东西带入梦中。我饿了。我会在早晨拂晓前醒来，跟着奶奶到商场门口，等着看我是否能碰运气，买一些我不需要门票但可以吃的东西；或去肉店排队，用一定量的油脂代替一两张彩色的肉券。如果只用那张贵重的肉票换成一小块瘦肉和猪皮，那简直就是性格的失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使你感到遗憾。如果您可以购买大油，情况就不同了。您拿着一种大油，就像高级油。所有路人都在注视着你。当然，他们会先看大油，然后再看你。将视线长时间停留在大油上，然后移到您身上。此时，您必须保持清醒。如果赞美主要归功于高油价，如果您有疑问，则必须检查一下自己。当然，有时候石油不如人类。如果大油不是很好的大油，那么油的所有者是善良的或行为良好的。人们将为此感到遗憾。眉毛之间的遗憾就像对待一个大品牌。明星偶尔会犯错。而且，如果一个无知的孩子拿着一块超级油脂，人们可能会猜测他有一些血统，或者他们需要照顾他并说：“拿走然后回家！”意思是：知道你不持有什么？

坦白说，这几年我基本上已经吃饱了80％，但是我的母亲和奶奶却饿极了，他们的腿和手都被打了个洞。那时，我不知道中国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乡下有很多人饿死了。但是我看见我家门前有两个兄弟。夏季，他们都穿棉服，坐在阳光下数大豆。他们好几天没吃了，终于吃了几顿大豆，一一分享，准备回去煮。我也看到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上课时他在桌子上睡着了。老师叫他站起来。他一起来就摔倒了。后来，他了解到他的父母不会计划一个月半半吃完饭，并在一天的剩余时间里喝米汤。

我奶奶擅长计划。她用一个碗来衡量每顿饭中的米饭量。测量完成后，她将其中的一小部分取出，并放入小锅中以备不时之需。小锅里的米饭逐渐增加，所以奶奶买回了两只小鸡，偶尔给他们喂一点米饭，希望最后能得到鸡蛋。 “你确定他们是母鸡吗？” “不会错。”两只小鸡慢慢长大，全是白色的。我将它们放在晾衣绳上，并大力摇动它们。我希望他们能够飞得很高。但是，他们向前和向后倾斜在一起，震惊地尖叫，当他们看到有机会“突袭”时飞到了地面，他们震惊了很长时间。奶奶说：“这不是鸽子，而是鸡！当你继续这样做的时候，你还想吃鸡蛋吗？”

两只鸡越来越大了，他们都是母亲。奶奶说他们会为他们筑巢。我和父亲去城墙下挖黄土，砌砖，并准备建造鸡舍。沿着城墙，人们在无休止地挖掘和建造砖块。每当他们问时，他们都希望建立鸡舍并交流经验。城墙更加残破，变成了鸡舍。在某些地方，城市的砖块被照亮了，仅留下了一个黄土丘陵，当风吹拂时，天空充满了黄色的尘土。在黄色的尘土中，这座九层楼的建筑仍然不远，像夕阳一样灿烂。挖土的人很累，伸直腰部，擦干汗水，壮丽的景色就会显现出来，他们无法躲藏。

出乎意料的是，在这座九层楼高的建筑的另一侧，在威严的掩护下，我再次看到了教堂的钟楼，孤独而荒凉。在它的脚下是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排排的房子，挤满了很多人。但是其中一排很独特，门被锁着，窗户上挂着洁白而安静的白色窗帘。

我的一位小学同学住在那个院子里。是他带我去他家玩耍，出人意料地遇见了我，看到了钟楼。那肯定是我当时看到的那个吗？如果那里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敢肯定地说。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巨大变化，悬挂在空中的衣服纵横交错，屋子前排烟熏，窗台上均匀地排列着煤球和大白菜。广播中正在播放小说《小镇的春秋》。董兴基低沉而低沉的声音是如此独特，以至于我忘记了这本小说的内容，但我记得一个迷雾笼罩的小镇及其沮丧的居民。

我不知道那排独特的房子是什么，但是它的清洁和安宁吸引了我。我的同学说：“别走，爸爸和妈妈不会放我走。”但是我仍然走近它，颤抖地走上台阶，颤抖地看着窗帘上的缝隙。内部就像一间会议室，有一张长桌子和两排高脚椅。前墙上有一个大镜子框架，上面投射有倾斜的阳光。框架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没有别的了。

“这是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父亲和妈妈从不让我问。”

“嗯，我明白了。”

但我知道。镜框中的女人非常平和，仁慈的眼中似乎有一丝悲伤。不，我当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她的眼神，姿势，镇定，周围的白色面纱和微弱的日落使我的无知再次震惊。尽管不如第一次强大，但在久违之后，仍然有重聚的喜悦。我似乎再次听到了钟声，唱歌声，落叶上脚步声的轻声以及林间风沙沙作响……“你知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你说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会堕落的。”